官司胜诉后的第三周，潮生办事处的电话开始响个不停。
苏晚在学校上课时，陈瑶在办事处接电话、记需求。中午苏晚过来核对订单，发现本子上已经记了七页。
“省城百货要五十件新款风衣，要求两周内交货。”陈瑶指着记录，“还有三家服装店要补货，加起来一百多件。”
苏晚看着那些数字。工厂现在的产能，满负荷运转一天能出三十件精品。这些订单，需要整整一周。
“先接。”她说，“我晚上调整生产计划。”
但问题很快就来了。下午陆衍打来电话，声音有些沉：“仓库里那批月白色真丝面料，只够做二十件。供应商说新货要下个月才能到。”
苏晚握着话筒，站在学校走廊的公用电话旁。窗外，梧桐叶在秋风里打转。
“其他颜色呢？”
“墨绿和金线都够，但灰蓝的银线也缺。”陆衍停顿了一下，“这场官司打赢了订单，也暴露了我们的短板——供应链太脆弱。”
苏晚明白他的意思。她的设计依赖特定面料和绣线，这些材料大多需要从外地甚至国外采购。一旦断货，整个生产线就得停。
“你打算怎么做？”
“我明天去沿海。”陆衍说，“不止找面料，还要建立稳定的供应渠道。可能需要几天。”
“好。”苏晚说，“学校这边我请假。”
“不用。”陆衍的声音很稳，“你专心准备考试。这些事，我来处理。”
挂断电话，苏晚在走廊站了很久。秋风从窗户灌进来，吹得墙上的通知单哗哗作响。
陆衍总是这样。在她往前冲的时候，他在后面织网——织一张结实的安全网，确保她不会摔下去。
第二天清晨，陆衍坐上了去沿海的早班车。
这次的目的很明确：不是考察，是谈判。
他先去了上次那家进口绣线供应商。老板姓黄，五十来岁，精瘦，说话时手指总在算盘上拨动。
“金线和银线，我要稳定供货，每月至少五十卷。”陆衍开门见山，“价格可以谈，但质量必须保证，交期必须准时。”
黄老板抬眼看他：“五十卷？小陆，你们那个小厂，用得完这么多？”
“用得完。”陆衍把订单记录推过去，“而且用量会越来越大。我们要签长期合同。”
黄老板仔细看了订单，手指在算盘上停了停。“长期合同可以，但价格要上浮五个点。现在汇率波动大，进口成本在涨。”
“三个点。”陆衍说，“我们保证每月采购量不低于五十卷，连续十二个月。这对您来说，是稳定客源。”
谈判进行了两个小时。最后以原价上浮三个点成交，但陆衍争取到了优先供货权——任何紧俏线材，潮生有优先采购权。
从供应商那里出来，陆衍去了布料市场。这里比工厂区更嘈杂，各家店铺门口堆着成捆的布料，空气中弥漫着染料和灰尘的味道。
他找到一家专做高端面料的铺子。老板娘姓周，四十出头，说话语速很快。
“真丝面料我们有，但你要的这种月白色——不是普通的白，是带一点暖调的月白，对吧？”周老板从架子上抽出一本色卡，“这种颜色染制工艺复杂，产量低，价格高。”
“价格可以接受，但我要稳定的色差控制。”陆衍说，“同一批货，不能这件偏黄那件偏灰。”
“那得加钱。”周老板翻着色卡，“用进口染料，染缸单独开，成本至少上浮百分之二十。”
“百分之十五。”陆衍看着她，“我们每月用量在三百米以上。长期合作，您可以摊薄成本。”
又是一轮谈判。最后敲定在基础价上加百分之十八，但周老板承诺每批货提供色差检测报告，色差控制在肉眼不可辨的范围内。
傍晚，陆衍去了物流园区。这里离港口很近，能听见货轮的汽笛声。他找到一家规模中等的物流公司，经理是个退伍老兵，听说陆衍也当过兵，态度亲近不少。
“你们货量现在还小，”经理说，“但看得出有潜力。这样，我给你们个优惠价——按大客户标准的八折，但前提是每月发货量不低于五吨。”
“可以。”陆衍和他握了手，“以后还请多关照。”
从物流公司出来，天已经黑了。港口方向亮起一片灯火，那是集装箱码头，起重机在夜色里缓慢移动，像巨大的钢铁怪兽。
陆衍站在路边，从包里掏出笔记本，就着路灯的光记下今天的成果：
1. 绣线供应：黄老板，长期合同，优先供货权
2. 面料供应：周老板，色差控制，检测报告
3. 物流合作：老兵物流，八折优惠，五吨起量
这些条款，都是网上的一个结。结打得越牢，网就越结实。
手机震动，是苏晚发来的短信：“谈得顺利吗？”
陆衍简单回了两个字：“顺利。”
想了想，又加了一句：“专心考试，这里有我。”
短信发出去后，他收起手机，沿着路灯往前走。沿海城市的夜晚比家乡亮得多，霓虹灯闪烁，车流不息。
他在一个卖炒粉的小摊前停下，要了一份当晚饭。摊主是个中年女人，动作麻利，锅铲翻飞间，香气四溢。
“小伙子，不是本地人吧？”摊主把炒粉装进一次性饭盒。
“来办事。”
“办得还顺利？”
“顺利。”陆衍接过炒粉，付了钱。
坐在马路牙子上吃炒粉时，他想起苏晚。这时候，她应该刚下晚自习，正骑着自行车回家。书包里装着课本和试卷，脑子里想着订单和生产计划。
这个十八岁的姑娘，肩上扛的东西，比很多成年人都重。
但他会帮她扛住一部分。
吃完最后一口粉，陆衍把饭盒扔进垃圾桶。他走回招待所，房间里很简陋，一张床，一张桌，一把椅子。
他在桌前坐下，打开笔记本，开始写详细的供应链方案。每一条供应渠道都要有备选，每一种材料都要有应急库存，每一笔物流订单都要有跟踪记录。
窗外，货轮的汽笛声再次响起，悠长而低沉。
这是一张网开始编织的声音。
而网中央，是那个正在灯光下写作业的姑娘，和她的锦绣梦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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