刺绣传承计划启动后不久，一封省文化厅的信寄到了办事处。
陈瑶拿着印有红色徽章的信封，手有些抖：“苏晚，政府来信了。”
信封里是一份公函和一张邀请函。公函通知他们申报“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合作企业”，邀请函则是请苏晚参加下月的非遗座谈会。
“申报吗？”陈瑶问。
“报。”苏晚放下文件，“不是为了称号，是让更多人知道这些手艺值得保护。”
申报材料复杂。品牌介绍、传承方案、老艺人资料、教学记录、作品图片……苏晚花了三天整理。
最难的是老艺人资料。张奶奶八十二岁，只有泛黄的户口页；李婆婆连户口页都没有，靠村里证明；王奶奶耳背，问话要写在纸上。
但老人们听说要“建档”，眼睛都亮了。张奶奶翻出一张黑白照片——年轻秀丽的她拿着绣绷，笑得腼腆。“这是我二十岁那年拍的。”
苏晚小心扫描照片，在旁边注明：“张秀英，八十二岁，双面绣第三代传人，绣龄六十五年。”
整理李婆婆资料时，老人问：“晚晚，‘非遗’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非物质文化遗产。您的手艺是民族的文化财富，不能让它消失。”
李婆婆沉默良久：“我这辈子就只会绣花。没想到，这还是‘财富’。”
材料寄出二十天后，省文化厅来电：评审团下周二来实地考察。
考察团来了三人。带队的王处长五十多岁，戴眼镜，说话温和；还有一位民俗专家和记录员。
他们先去了学校。周六上午的兴趣班，张奶奶正教孩子们平绣。十几个孩子围坐，每人拿着小绣绷认真穿针。一个小男孩绣歪了线，急得快哭。张奶奶接过绣绷，苍老的手指依然灵活，三两下纠正过来：“不急，慢慢来。绣花最忌心急。”
“孩子们都自愿来？”王处长问。
“自愿报名，完全免费，还提供材料。”
“家长支持吗？”
“有些支持，有些不理解。”苏晚实话实说，“但孩子们喜欢。有个女孩说，绣花时心里特别安静。”
接着去了工厂培训室。李婆婆正教女工绣牡丹花蕊。她用最细的金线在深红花瓣上点出几点，整朵花顿时有了生气。
“这叫‘点睛针’。”李婆婆解释，“花绣得再好，花蕊点不好，就没精神。”
民俗专家仔细看，还拍照。“这种针法，我小时候见我奶奶用过。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。”
最后在办事处陈列室，考察团看了老艺人们的作品——双面绣牡丹、龙凤呈祥、山水绣、乱针绣……每一件都让他们驻足良久。
王处长在双面绣前看了十分钟。“我母亲也会绣花，但没绣过双面绣。她说这是最难的手艺，需要两手一样灵活，心思特别静。”
“张奶奶说，绣双面绣时要忘掉自己在绣花。”苏晚轻声说，“要想着那朵花就在那里，自己只是把它从布里‘请’出来。”
考察结束，王处长握苏晚的手：“苏小姐，你很年轻，但做的事很有意义。非遗保护不只是保护手艺，更是保护手艺背后的文化记忆，保护老艺人的生命价值。”
一个月后，批复文件下来了。
苏晚放学回办事处，陈瑶举着文件冲出来：“批了！批了！”
文件标题是“关于授予锦绣服装有限公司‘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合作企业’称号的决定”，盖着省文化厅红章。附件有合作协议——文化厅将给予资金支持并协助推广。
苏晚拿着文件在门口站了很久。夕阳把影子拉长，文件上的红章在光线下格外鲜艳。
王姨从工厂过来，看见文件，眼圈红了。“批下来了？”
“批下来了。”苏晚递文件给她看，“张奶奶她们的手艺，以后就是受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了。”
“好，好……”王姨抹眼睛，“她们要知道，不知该多高兴。”
第二天，苏晚给老艺人们送复印件。张奶奶不识字，但认识红章。她把文件贴胸口，一遍遍摸那个章。
“这是……政府认了？”
“认了。”苏晚握老人的手，“以后您的手艺，就是咱们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了。”
李婆婆跪在祖宗牌位前磕了三个头。“爷爷，奶奶，你们传下来的手艺，没断。政府认了，以后更断不了了。”
那晚，苏晚召开全体员工会议。车间坐得满满的。
“宣布一件事。”她举起文件，“我们的刺绣传承计划，获省文化厅认可。锦绣公司，正式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合作企业。”
车间安静一秒，爆发出热烈掌声。工人们互看，眼里都是骄傲。
王姨站起：“晚晚，这是大喜事。得庆祝。”
“要庆祝。”苏晚点头，“但这称号不只是荣誉，更是责任。意味着我们做的每件衣服，教的每针每线，都在传承保护一种文化。”
她看每个人：“所以从今天起，我们要更认真，更用心。因为我们做的，已经不只是一门生意了。”
会议结束，苏晚独留车间。她走到半自动绣花机前，手指轻拂冰凉的金属表面。机器旁是王姨的工作台，上面放着绣了一半的牡丹。
传统与现代，手艺与机器，传承与创新。
这些看似对立的东西，在她的工厂里找到了平衡。
手机响。陆衍短信：“听说了。恭喜。明天回来，给你带好吃的。”
苏晚笑，回复：“好。等你。”
她走出车间，抬头看夜空。星星很亮。
手里的文件很薄，但承载的东西很重——几代人的手艺，一个民族的文化记忆，那些即将被遗忘又重获新生的美好。
她要做的，是让这份重量变成前行的力量。
远处，希望小学工地还亮着灯。教学楼已封顶，正内部装修。
九月，学校就要开学了。
孩子们会坐在明亮教室里学习文化知识，也会拿起针线学习家乡手艺。
他们会知道，自己生长的地方，有着值得骄傲的传统。
而这一切，始于一张薄薄的文件，和一个十八岁女孩的坚持。
夜风吹过，带来初夏暖意。
苏晚深吸一口气，走回家。
她要走的路，还很长，很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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