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，宫中传来口谕——贵妃娘娘召摄政王妃入宫叙话。
传旨太监到王府时，林映棠正在书房核对账目。听见“贵妃”二字，她手中的笔顿了顿，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深色。
“王妃，”太监脸上堆着笑，“贵妃娘娘说了，前些日子您大婚，她身子不适未能亲自道贺，心中一直过意不去。今日特地备了薄礼，请您入宫一叙。”
话说得客气，却不容拒绝。林映棠放下笔，起身：“有劳公公跑一趟。容我更衣，便随公公入宫。”
回到内室，春桃一边替她换上正妃品级的朝服，一边忧心忡忡：“王妃，贵妃这时候召您，定没安好心。要不要等王爷下朝回来……”
“等不及。”林映棠看着镜中那个盛装的自己，“宫中传召，若无正当理由拖延，便是大不敬。贵妃正等着抓我的错处呢。”
她戴上凤冠，又特意将那支机关玉簪簪在发间。陈晚默不作声地递上一枚香囊：“这是奴婢新制的‘清心丸’，含在舌下可解百毒。另有一枚银针，藏在王妃袖袋夹层里。”
林映棠接过，一一佩戴妥当。走出房门时，她回头对陈晚道：“若我申时未归，立刻禀报王爷。”
马车驶向皇宫。冬日的阳光惨淡，照在积雪的宫道上，反射出刺眼的白光。林映棠掀开车帘一角，看见宫墙上的脊兽沉默矗立，像一群冷眼旁观的守卫。
周贵妃住的“瑶华宫”在御花园东侧，是宫中除皇后寝宫外最华丽的殿宇。朱红宫门敞开，两个宫女垂手侍立，见林映棠到了，福身行礼：“王妃请，娘娘已等候多时。”
踏进殿门，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。不是寻常的熏香，而是某种甜腻的花香，混合着麝香和檀香，浓得化不开，几乎让人窒息。林映棠屏住呼吸，暗暗将清心丸压在舌下。
周贵妃坐在正殿的紫檀木榻上，今日穿了一身绯红宫装，外罩雪狐裘，云鬓斜簪一支金步摇。见林映棠进来，她含笑起身：“王妃来了，快坐。”
态度热络得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。林映棠依礼屈膝：“见过贵妃娘娘。”
“不必多礼。”周贵妃亲自扶她起身，拉着她在榻边坐下，“本宫早就想请你来坐坐，只是前些日子身子一直不爽利，拖到今日。”她说着，掩口轻咳两声，面色确实有些苍白。
“娘娘凤体要紧。”林映棠垂眸，“若需静养，臣妾改日再来叨扰。”
“不妨事。”周贵妃摆摆手，宫女奉上茶点。她端起茶盏，却不喝，只是用杯盖轻轻拨着浮沫，“其实今日请你来，是有两件事。一来，是补上你的新婚贺礼。”她示意宫女捧上一只锦盒。
锦盒打开，里面是一对赤金嵌宝手镯。镯身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，每朵莲花的花心都嵌着一颗细小的红宝石，在殿内烛光下流转着妖冶的光芒。
“这是西域进贡的‘血玉莲’，据说能辟邪保平安。”周贵妃拿起一只手镯，作势要替林映棠戴上，“本宫想着，你如今身份不同了，该有些镇得住场面的首饰。”
林映棠手腕微微一缩：“娘娘厚赐，臣妾不敢当。”
“有什么不敢当的？”周贵妃笑意更深，却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手，将手镯套上她手腕，“你是摄政王妃，未来要站在王爷身边，应对各色人等。若太过素净，反而让人看轻了王府。”
金镯触腕冰凉，沉甸甸的。林映棠感觉到镯子内壁有些凹凸不平的刻痕——不是花纹，倒像是……文字？
“这第二件事，”周贵妃松开手，重新坐下，神色忽然严肃起来，“是关乎你那个文华蒙学。”
林映棠心下一凛：“蒙学有何不妥？”
“倒不是不妥，是……”周贵妃轻叹一声，“王妃，你可知道，如今朝中对你办学之事，议论纷纷？那些老臣都说，女子无才便是德，你让女子读书识字，是乱了纲常。更有甚者，说你是‘牝鸡司晨’，想效仿前朝女帝……”
这话说得诛心。林映棠神色不变：“臣妾办学，只为教化女子明理，并无他意。”
“本宫自然知道你没有那个心思。”周贵妃端起茶盏，抿了一口，“可人言可畏啊。尤其你现在是王妃，一言一行都关乎王爷声誉。若因办学之事，让王爷在朝中难做，岂不是……”
她没说下去，但意思已明——你在给萧珩添麻烦。
林映棠垂眸：“臣妾谨记娘娘教诲。”
“本宫不是要教训你，”周贵妃放下茶盏，语气缓和了些，“只是提点你几句。其实女子读书，本宫也觉得是好事。只是……要懂得分寸。”她顿了顿，“比如你那个公开课，每月逢五逢十，让各府女子随意旁听——这就不太妥当。一来鱼龙混杂，二来太过招摇。不如改为每月一次，只请几位相熟的命妇家的小姐，关起门来讲讲《女诫》《列女传》，既全了体面，又不惹非议。”
这番话，表面是为她着想，实则句句陷阱。若林映棠应了，就等于承认自己办学“不妥”，往后处处受制；若不应，便是“不听劝诫，一意孤行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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