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章《月渊躬灯》
黑色的豪华商务车最终停在了宝丰新村的入口。与其说是“新村”，不如说是一片在城市化浪潮边缘苟延残喘的、由老旧厂房和自建棚户杂乱拼接而成的区域。坑洼的水泥路在昏暗稀疏的路灯下延伸，两侧是斑驳脱落的墙皮、随意拉扯的电线、堆积的杂物和隐约飘来的、混合着潮湿霉味与廉价食物气息的味道。清冷的月光，如同一位沉默而悲悯的旁观者，静静洒落在这片被繁华遗忘的角落，给破败镀上了一层脆弱而朦胧的银辉。
车门打开，卢雅丽和黎薇先后下车。昂贵的皮鞋和麂皮短靴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，发出轻微的声响。当她们的目光真正触及这片景象时，两人几乎同时顿住了脚步。
卢雅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，如同精密仪器检测到了严重的数据偏差。她那双习惯于审视财务报表和项目蓝图的冰眸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眼前的破败：低矮杂乱的房屋、暴露的管道、堆积的生活垃圾…这些景象超出了她日常认知的“城市”范畴，更像是一份不合格的、亟待整改的“现场报告”。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，搭在沾着泥点的大衣袖口上。（思想：尘光88楼的员工，创造着奢侈品流转的巨额利润，却栖息在这样的…环境中？这与公司宣扬的价值观存在严重冲突。人力资源的稳定性、工作效率、潜在风险…必须重新评估。改善方案需纳入战略考量…） 她的震惊是数据化的、体系化的，带着管理者对潜在风险的敏锐嗅觉和必须解决问题的冰冷决断。月光落在她沾着干涸泥点的侧脸上，更显其轮廓的冷硬。
黎薇的反应则更为直接。她倒吸了一口凉气，那双总是明亮自信的眼中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和一种深切的、近乎刺痛的不适感。她看着那些在昏暗灯光下晾晒的、洗得发白的廉价衣物，看着墙角蜷缩的流浪猫，看着狭窄巷道里透出的、昏黄而拥挤的灯光…这与她生活的世界、与她设想的“员工关怀”差距太大了。一股强烈的、混杂着愧疚与责任感的暖流冲击着她的心防。（思想：原来这就是小林、王钢蛋每天归巢的地方？在云端处理着动辄百万的奢侈品，转身却要回到这样的蜗居？这不公平。光鲜的业绩报表下，掩盖了多少这样的现实？改变…必须改变！不仅仅是为了效率，更是为了…人本身。） 她的想法带着感性的冲击和理想主义的色彩，月光映照下，她的眼中似有水光一闪而逝。
王钢蛋沉默地站在车旁，裤脚和鞋子上干涸的泥块在月光下格外显眼。他对这里的景象早已习以为常，（心理活动：环境评估：宝丰新村。居住条件：低于城市平均水平。光照不足，卫生状况存在隐患，交通便利性低。对林秀居住安全构成潜在风险。卢总监与黎副总监反应符合首次观察逻辑。系统记录：需关注。）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周围，如同在执行安全警戒。
林秀低着头，快步走向不远处一栋墙壁开裂、窗户蒙尘的低矮自建楼。她瘦小的身影在破败的背景和清冷的月光下，显得格外单薄和格格不入。很快，她又小跑着回来，手里紧紧攥着两个东西。
她先跑到黎薇面前，月光照亮了她因为紧张和羞涩而泛红的脸颊。她双手捧着一个用洗得发白、但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手帕包裹着的小方块，递到黎薇面前，声音细弱却带着真挚的颤抖：
“黎…黎总监…谢谢您送我回来…还…还有这个本子…还有…在KTV…” 她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那份复杂的感激，语无伦次，“这个…是我老家带来的…柿饼…自己晒的…不…不值钱…您…您别嫌弃…”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，眼中充满了纯粹的感激和一丝怯生生的期待。
黎薇看着眼前这个在破败月光下，捧着自己仅有的、带着乡土气息的“珍宝”来感谢她的女孩，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中。她眼中刚才强忍的湿意瞬间涌了上来。她没有丝毫犹豫，伸出同样沾过泥泞、此刻却无比温柔的手，郑重地接过那个小小的、带着体温的包裹。指尖触碰到林秀冰凉而粗糙的手指时，她甚至轻轻握了一下。
“小林…” 黎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，笑容却无比温暖真诚，“这是我今晚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。谢谢你！” 她将柿饼紧紧捂在手心，仿佛捧着稀世珍宝。
林秀得到了肯定的回应，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、带着点傻气的笑容。然后，她转向了卢雅丽。
这一次，她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拘谨。她走到卢雅丽面前，没有抬头，只是双手捧起另一件东西——一条崭新的、纯白色的、厚实的毛巾。毛巾叠得方方正正，在月光下白得有些晃眼。她没有说话，只是将毛巾高高地、无声地举到卢雅丽面前。她的身体微微前倾，姿态如同献祭。月光清晰地照出她低垂的睫毛在不安地颤抖，和那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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