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渊阁东庑那间新辟的“新政实录库”,在早春的晨光里蒸腾着新研墨锭的苦香与樟木箱的清气。当其其格推开那扇还散发着桐油气味的柞木门时,晨风灌入,吹动了库房中唯一一张长案上摊开的卷宗——那是《英宗实录》的末卷抄本,纸页边缘用朱笔批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,墨迹尚新,在光线下泛着湿润的光泽。
最上面一页,恰好停在“帝崩于乾清宫”那句之后。但下面不是空白,而是添了一行工整的楷书补注:
“成化元年二月朔,新帝御文华殿,召内阁、六部、都察院、大理寺、通政司诸臣,示《治国方略》九卷,曰:‘此先帝三十年心血,朕当时时翻阅,卿等亦当熟读。’”
其其格的手指抚过那行字。墨是工部新贡的“玄玉光”,黑中泛紫,据说能百年不褪。可她知道,真正不褪的,不是墨,是那些被写进方略里的规矩,是那些刚刚开始运行、却已初见成效的制度。
真正的转变,在三日后文华殿的朝会上显露端倪。朱见深——现在已是成化皇帝——坐在御座上,身上穿的还是那身杏黄四团龙袍,但肩线处的褶皱已被熨平,冠冕下的脸虽然仍显年轻,却已褪去了监国时的青涩。他没有像先帝那样先让内阁奏事,而是直接开口:
“昨夜,朕彻读《治国方略》卷四‘赋税篇’。”年轻的皇帝声音不高,但很清晰,“先帝推行一条鞭法,天下田亩清丈,税则归总,实乃万世之基。然朕有一问——”他的目光扫过丹墀下的户部尚书王直,“王尚书,一条鞭法推行至今已十二年,各省实收税银,较清丈前增加几何?百姓实际负担,减轻几何?”
王直愣了愣。这位老臣在户部任职二十年,从未有皇帝在朝会上直接问出如此具体的问题。他急忙出列,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《岁入简报》:“回陛下,清丈前,天下田赋岁入银八百二十万两;清丈后,去年岁入一千一百四十万两,增三百二十万两。至于百姓负担……”他迟疑了一下,“按每亩实征银钱计,平均减轻约两成。”
“两成。”朱见深重复了这个数字,然后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奏章,“可这是北直隶、南直隶、浙江这些清丈彻底之地的数据。而这份——”他展开奏章,“是云南布政使司的密奏。上面说,该省清丈田亩,只完成六成;清丈出的隐田,不及预估半数。为何?”
殿内一片寂静。许多官员低下了头。
“因为云南山多田少,土司势大,清丈官员不敢深究;因为地方胥吏与豪强勾结,阳奉阴违;更因为……”朱见深顿了顿,声音冷了下来,“朝廷的监察,没有跟上。廉政公署的御史,三年才去云南巡查一次,每次停留不过旬月。这么短的时间,能查出什么?”
程允执站在文官班列之首,听着这些话,心中五味杂陈。他既欣慰——新帝确实认真读了方略,抓住了要害;又忧虑——如此直白地指出弊病,恐触动太多人的利益。
但年轻的皇帝没有停:“所以朕决定,成化元年第一项新政——在各省设‘清丈稽查司’,直属户部与廉政公署双重管辖。稽查司官员常驻地方,每三年轮换,专司监督清丈后续事宜。凡有清丈不实、税则舞弊者,可直接密奏朝廷,不必经省府转呈。”
这话一出,殿内响起压抑的骚动。这意味着,朝廷的监察触角将直接伸到州县,地方官员的“自主权”将大大受限。
“陛下,”吏部左侍郎忍不住出列,“如此……恐伤地方官员施政之积极性,且……且稽查司权力过大,若无制衡,恐成新弊。”
朱见深看了他一眼,然后从御案上拿起另一份文书:“所以有第二条——稽查司官员,需每半年向都察院提交《履职实录》,详述所查案件、所遇阻力、所用经费。都察院可随时派员核查,若发现稽查官员自身舞弊,罪加三等。”他顿了顿,“这是先帝在《廉政公署监察监察者条例》里定下的规矩,朕……不过是沿用而已。”
程允执的眼眶有些发热。先帝生前最担心的,就是那些他立下的规矩,在他走后被束之高阁。而现在,新帝不仅读懂了,还要用起来。
朝会后的第二天,更实际的举动出现了。伯颜帖木儿被召入文华殿西暖阁——不是以蒙古贵族的身份,是以理藩院右侍郎、北庭都护府暂理都护的身份。当他走进暖阁时,看见皇帝正站在一幅巨大的《北疆舆图》前,手指点在河套地区。
“伯颜将军,”朱见深转过身,语气很客气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先帝遗诏,北庭都护人选需‘蒙汉皆服’。朕思之再三,这个位置……非你莫属。”
伯颜帖木儿单膝跪地:“陛下,臣老了。六十岁的人,怕是……”
“所以朕不让你一直做。”年轻的皇帝扶起他,“朕任命你为北庭都护,任期五年。这五年,你要做三件事:第一,完善先帝拟定的《北庭治边条例》,特别是蒙汉联席议事会的细则;第二,从归附部落中选拔年轻才俊,送入国子监蒙学馆学习,五年后,他们中要有至少十人,能在都护府中担任实职;第三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替朕找好你的继任者。五年后,你要举荐三位人选,由朝廷与各部落首领共议选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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