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句话,都如同冰冷的铁锤,狠狠砸在桑弘羊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希望之上!“历练尚浅”、“力有不逮”、“处置失当”、“动摇国本”…这些冰冷的字眼,如同最恶毒的嘲讽,将他引以为傲的功勋,将他为儿子铺路的苦心,都践踏得一文不值!
桑弘羊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。他强压下喉咙口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浊气,挺直的脊背如同被无形的重物压弯了一瞬,随即又倔强地挺直。他深吸一口气,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和难以掩饰的尖锐,试图做最后的争取:
“大将军所言,固然有理。然则…迁儿虽无显赫功绩,却也曾随弘羊处理盐铁转运事务多年,于钱粮簿籍、地方庶务,并非全然陌生。东海郡盐铁之事,更是其素所关注…”他试图强调儿子的“专业”与“熟悉”。
“桑大夫。”霍光打断了他,声音依旧平稳,却陡然带上了一种无形的、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威压。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桑弘羊脸上,那眼神平静得可怕,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的意图和挣扎。“朝廷用人,自有法度。非唯亲,非唯功,更当唯才是举,唯德是任,以社稷安稳为第一要务。”他微微一顿,语气更加不容置喙,“光身为辅政,受先帝托付,辅弼幼主,唯知秉公而行,不敢有丝毫徇私。东海郡守一职,关乎一方生民,光…已有更合适人选。”
“已有…人选?”桑弘羊如遭雷击,僵立在原地!霍光甚至没有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,没有给他留一丝颜面!直接以“已有合适人选”堵死了他所有的路!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!他桑弘羊,为汉室聚财数十年,呕心沥血,功勋彪炳!如今,竟连为儿子谋求一个郡守之位,都被如此轻飘飘地、不容置疑地驳回!这简直是奇耻大辱!
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了腰间那块温润的玉带钩,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,手背上虬结的青筋根根暴起,如同要挣脱皮肉的束缚!那块象征着武帝时代无上荣宠的玉石,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,灼烧着他的掌心,灼烧着他的心!巨大的委屈、愤怒和一种被时代抛弃的悲凉感,如同三条毒蛇,在他心中疯狂噬咬!霍光!这个靠着裙带和武帝临终几句“胡话”爬上来的外戚!他凭什么?!凭什么如此轻贱他桑弘羊的功勋?!凭什么如此漠视他作为父亲的心愿?!
“桑大夫若无他事,”霍光的声音再次响起,平淡无波,如同最后的逐客令,“光尚有盐铁转运损耗之务,需即刻批阅。”他重新拿起笔,目光落在案头的奏报上,那专注的姿态,仿佛眼前这位功勋卓着的老臣,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打扰者。
这姿态,这逐客令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!
桑弘羊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,气血翻涌,喉头腥甜!他猛地抬起头,布满皱纹的脸上因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而扭曲变形,那双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霍光低垂的、沉静无波的侧脸,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毒火焰!他想质问,想咆哮,想将这满腹的冤屈与愤懑尽数倾泻!然而,对上霍光那如同万年玄冰般不为所动的姿态,所有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里,化作一股冰冷的绝望和刻骨的仇恨!
他死死咬住牙关,牙龈几乎渗出血来!最终,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哑低吼,猛地一甩紫色深衣那宽大的袍袖!沉重的袍袖带起一股冷风,拂过案几,带倒了旁边一只青铜水盂!
“哐当——!”
水盂翻倒,冰冷的清水泼洒在光滑的金砖地上,迅速蔓延开来,如同桑弘羊此刻心中决堤的怨毒与屈辱。
他不再看霍光一眼,也顾不上什么礼数,猛地转身,脚步踉跄却带着一股决绝的悲愤,如同受伤的孤狼,冲出了承明殿偏厅!那紫色的、象征着三公尊位的身影,在殿外惨淡的雪光映衬下,显得如此仓皇而凄凉。
偏厅内,重新恢复了死寂。只有水盂中残余的水滴,顺着案角滴落在金砖上,发出单调而冰冷的“嗒…嗒…”声。霍光依旧端坐于案后,手中的笔悬在半空,墨汁在笔尖凝聚,最终滴落在奏疏上,晕开一小团刺目的黑斑。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那一小团墨渍上,又缓缓移向殿门的方向,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桑弘羊那充满怨毒的背影。
他缓缓放下笔。他知道,方才那看似平静的拒绝,已彻底斩断了这位功勋老臣心中最后一丝对“新朝”的羁绊。那泼洒在地的清水,如同桑弘羊破碎的尊严与忠诚,正无声地渗入未央宫厚重的地砖之下,化为滋养仇恨的毒泉。这块他曾引以为傲的羊脂玉带钩,从此不再是荣宠的象征,而将成为刻骨铭心的耻辱烙印,时刻提醒着他与霍光、与这新朝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。而这道裂痕,注定将被长安城中那些伺机而动的野心家们,疯狂地撬开、撕裂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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