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方面,在经历了今晚这场撕开所有伪装、触及灵魂的交谈后,他是真的觉得,魏征这个固执得可爱、纯粹得可敬的老家伙,如果能抛开身份的枷锁,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一个能理解他几分、值得一交的人。
“怎么?不愿意?”
李建成挑眉,语气带着戏谑:“觉得跟我这么一个‘不思进取’、‘胸无大志’的废人做朋友,辱没你魏玄成的清名了?”
魏征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了一丝神智,他几乎是本能地躬身,声音依旧带着颤抖:
“殿下!臣……臣不敢!君臣有别,礼法森严,臣……臣……”
他想说臣万万不敢僭越,想说此议绝不可行,但看着太子那带着笑意的、却又无比认真的眼神,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竟一时卡在喉咙里,说不出口。
李建成摆了摆手,打断了他磕磕巴巴的拒绝:
“行了行了,什么礼法不礼法的,现在说这些还早得很。孤就是那么一说,你心里有个数就行。说不定到时候二郎看我不顺眼,一杯鸩酒送过来,啥朋友不朋友的也都成空了。”
他用最轻松的语气,说着最残酷的可能性,随即站起身,伸了个懒腰,仿佛将所有的沉重都随着这个动作甩了出去。
“总之呢,以后的事儿,以后再说。现在,你还是孤的太子洗马,孤还是你的太子殿下。该争的要争,该斗的得斗,该你骂我的时候,你也别客气。”
他走到魏征身边,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,这次的动作随意而自然:
“今天的话,说得够多了。你也累了,回去好好消化消化吧。”
魏征浑浑噩噩地行了一礼,几乎是用飘的姿势退出了大殿。
站在东宫冰冷的石阶上,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,才发现自己不仅里衣湿透,连额头都是一层细密的冷汗。
回顾今天这跌宕起伏、峰回路转的谈话,从朝堂争斗到人性剖析,从理想碰撞到私人请托……最后竟以这样一个荒谬无比的“朋友”之约收场。
魏征只觉得世事之奇,人心之复杂,莫过于此。
太子李建成……他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,脸上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解读的、哭笑不得的神情。
这位主君,他怕是要用一辈子去慢慢解读了。而“朋友”这两个字,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,虽未激起惊涛骇浪,却也在那深不见底的水面下,漾开了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。
送走了魏征,李建成直接在门槛上坐下。
阳光洒落,将他独自坐在门槛上的身影拉得细长。他终于卸下了所有面具,疲惫像潮水般涌来,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弯。
累吗?
他仰头靠着朱红的门框,望着庭院中那棵茂密的老槐树,思绪飘回了很远很远的“前世”。
那时候,他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菜价的涨跌,是灶台的火候,是电脑屏幕上那个闪烁的光标和怎么也填不满的空白文档。
最大的“算计”,无非是怎么从供货商那里多抠点回扣,或者怎么构思一个不那么离谱的请假条来应付催更的读者。
权谋?党争?那是电视剧里才有的东西,是故纸堆里泛黄的字句。别说八杆子,就是八十杆子也打不着他那个围着锅台和键盘转的小世界。
可命运偏偏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。一睁眼,蟒袍加身,金冠压顶,脚下是波谲云诡的朝堂,身边是虎视眈眈的兄弟,身后是无数身家性命系于他一身的追随者。
他跑了,毫不犹豫的跑了!
可同时他也在学!
学着揣摩人心,学着平衡势力,学着在笑脸下藏起刀子,在温言中布下陷阱。他得像一块贪婪的海绵,疯狂吸收着这个时代的一切规则和潜规则,将那个习惯了直来直去的现代灵魂,硬生生塞进“太子”这具沉重而复杂的躯壳里。
为了什么?
脑海里浮现出岭南那模糊而温暖的身影,是他的妻,是他的儿。
他们是他在这个陌生时代唯一的锚点,是支撑着他没有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彻底迷失的灯塔。他得活下去,得让他们活下去,而且要好地活下去。
还有……那个在魏征看来或许“荒唐”,在他心中却无比“纯真美好”的愿景——一个或许能挣脱嫡长继承桎梏、让更有能力者带领国家走向强盛的未来,一个他自己或许能最终挣脱这黄金牢笼、寄情山水的可能。这个愿景像风中残烛,微弱却顽固地亮着。
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。
说到底,剥开太子的光环,剥开那些不得已的算计和伪装,他李建成,除了比魏征那老家伙更怕死一点,在内心的某个角落,对某种“纯粹”和“理想”的执着,好像……也没什么区别吧?
他倚着门框,闭上眼,感受着夏日嘈杂的蝉鸣,以及那阵阵微暖的夏风。先前的喧嚣与心机,在这一刻似乎被这自然的声响和触感稍稍稀释。极度的精神疲惫如同潮水,淹没了清醒的意志。
“老魏啊,我确实想和你做朋友,因为我懂你,也知道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……可是,你……会懂我吗?”
这近乎呢喃的低语,轻得刚出口就消散在蝉鸣与风声里,带着一丝不被理解的怅惘,和一份深藏于喧嚣之下的、真实的孤独。
他懂魏征的坚守,懂那份“纯粹”的价值,甚至愿意在未来去维护这份纯粹。
可他自己的挣扎、他的“怕死”、他那混合着现代灵魂与古代身份的荒诞感、他那看似“不思进取”实则渴望另一种自由的心……这些,魏征那双洞察忠奸、明辨是非的锐利眼睛,能看得懂吗?
思绪渐渐模糊,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。他就这样倚着大殿的门槛,在夏日的嘈杂与微风中,昏昏沉沉地睡去。阳光洒落在他疲惫的睡颜上,那平日里或温文、或锐利、或戏谑的神情尽数褪去,只留下一种纯粹的、近乎脆弱的安宁。
他或许在梦里,暂时逃离了这东宫的牢笼,去往了他口中那广阔天地,又或者,仅仅是获得了一片短暂的、什么都不用想的黑暗。
而此刻,远在宫外的魏征,或许正对案枯坐,反复咀嚼着今天听到的每一句话,心绪难平。
他们一个在宫墙内孤独入梦,一个在公廨中心潮起伏,这看似荒诞的“朋友”之约,如同投入各自心湖的石子,漾开的涟漪,或许终将悄无声息地散去,也或许,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,交织成谁也预料不到的图景。
喜欢穿越大唐,我是李建成?请大家收藏:(m.2yq.org)穿越大唐,我是李建成?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