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蔷见他认错“爽快”,脸色稍霁,这才仿佛勉强揭过,不再纠缠,用手中马鞭随意指了指旁边几捆纹理精美、价值不菲的楠木:“这些,给爷装上车,送到怡红院去,爷另有用处。”
柱儿下意识地看向马伯庸,面露征询与为难。马伯庸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点头。小不忍则乱大谋,此时硬顶,徒惹祸端。柱儿只得依言在登记簿上记录,那随从在“用途备查”栏下,极其潦草地胡乱画了一笔,几乎不成字形。马伯庸目光平静地扫过,心中却默默记下:×月×日,贾蔷随从,取上等金丝楠木×捆,称送怡红院,用途未明,画押潦草难辨。
晌午时分,程日兴程师爷再次巡查至此。他并未急于开口问话,而是背着手,在已然规整有序的物料区间缓步巡视,目光沉静如古井,却又锐利如尺,细细丈量着每一处细节,从物料的码放,到标识的清晰,再到登记的流程。最后,他停在那张简易登记桌前,拿起一份墨迹新干的、增添了栏目的表格,仔细端详了片刻,修长的指尖在那新添的“用途备注”一栏上轻轻点了两下,眼中掠过一丝极快却不容错辨的赞赏。
“这‘用途备查’一栏,”他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落入每个人耳中,“加得巧妙。事无巨细,来龙去脉,皆有其踪可循。于物料管理、责任追溯而言,善莫大焉。好。”
胡管事如同听到了纶音佛语,忙不迭凑上前,脸上堆满近乎谄媚的笑容,腰弯得极低:“程师爷明鉴万里!是,是,小的们日夜琢磨,想着既是立规矩,便须力求周全缜密,不敢有丝毫懈怠疏忽,唯恐辜负了老爷太太和师爷的信任。”
程日兴微微颔首,目光似秋日深潭,波澜不惊地掠过一旁始终垂手静立、宛如背景的马伯庸,在他那洗得发白的袖口、沾染尘土的鞋面和沉静得近乎淡漠的面容上停留了短暂的一刹那,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,语气依旧平淡无波,却仿佛带着某种千钧重量:“用心办事、且能办成事的人,总不会长久埋没。” 此言轻飘飘落地,如同柳絮,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,在在场所有明眼人的心湖中,漾开了一圈圈意味深长的涟漪。
马伯庸心头猛地一跳,如同沉寂已久的琴弦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。他依旧保持着最恭谨的姿态,眼观鼻,鼻观心,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有分毫改变,仿佛那句意有所指的话与他全然无关。
然而,内心已然翻涌:程日兴看懂了,他不仅看懂了这表格设计背后的管理心思,更看穿了这看似微小的改进背后,是谁在默默推动,是谁在顶着压力前行。这句“不会埋没”,是居高临下的认可,是意味深长的暗示,或许,也是一次极其隐晦的、对他心性与能力的考察。他不能接,至少现在不能显露出任何异样,任何一丝得意、期盼或急于表现的神色,都可能将这微妙的、来之不易的契机瞬间扼杀。
他细细品出了那话里若有若无的意味,但上官既未点破,他更不能有丝毫僭越之举,唯有以更深的沉默与恭顺来应对。
午后,他将主要精力投入到新规向石料区的推行中。有了砖瓦区和木材区的前例与成效,此处的工匠们虽嘴上仍有抱怨,但实际行动上的抗拒已少了许多。胡工头在一旁帮着大声劝说,以自身经历为例:“眼下是多费一道手续,觉得麻烦,往后对账、寻料时便知道省心了!总强过月底为了几块石头的数目不清,大家打饥荒,伤和气!”
一番辛苦整顿,加之有人从旁协助解释,庞杂的石料区也逐渐变得条理分明。各类石料各归其位,记录在案,远远望去,一目了然。
傍晚盘账时分,烛火在微风中摇曳,将人影投在帐壁上,晃动不休。柱儿看着纸上勾稽无误、清晰无比的数目,难掩兴奋,凑近马伯庸耳边,低声道:“管事,您瞧!按咱们这新法子严格执行下来,今日竟连一块碎石的亏空都对得上!分毫不差!这要在往日里,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,从来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!”
马伯庸脸上却无多少喜色,反而因这“完美”的账目更显凝重。
他示意柱儿再靠近些,声音压得极低,如同深夜耳语,仅容二人听见:“账目清楚,笔笔有着落,是我们在此立身的根本,这一点你需时刻牢记。但更要懂得如何‘看账’,看出账目背后隐藏的东西。今后,凡涉及蔷小爷、芹小爷,乃至其他有头脸的爷们名下支取之物,尤其是那些名贵木石、超出常例的份例,或是用途含糊不清的,”
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锐光,“你需得……私下另备一册簿子,不显山不露水地,将这些条目额外抄录下来。支取的准确时日、确切数目品类、经手人姓名,乃至对方画押的笔迹形状,记得越详明、越清晰越好。”
柱儿愕然,眼睛瞪得溜圆,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:“这……这是为何?若是不小心被哪位爷或者胡管事发觉,咱们岂不是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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