货车离开后的第三天下午,电话铃声在空旷厂房里突然响起。
苏晚放下裁剪刀——粉笔线刚画到一半。接起电话,是陈先生的声音:“香港那边验货结果出来了。”
她握着听筒走向窗边,心跳快了半拍。
“大部分没问题,但十七件被挑出来了。”陈先生的语气平静中带着严肃,“八件线头超标,五件色差,四件尺寸误差。客户要求补发或者扣款,我建议补发。”
“我补发。”苏晚没有丝毫犹豫,“今天就开始做,最迟后天寄出。”
“另外,”陈先生的语气缓和了些,“客户对刺绣的小兔子评价很高。他们问,第二批订单能不能增加两个新的动物图案?”
“可以。把具体要求发给我,我出设计稿。”
挂断电话,苏晚在窗边站了片刻。阳光透过玻璃刺得她眯起眼。十七件,百分之三的不合格率——对内销或许还能接受,但对外贸来说,这个数字扎眼得让她难受。
小丽抱着新到的线轴走进来:“老板,谁的电话?”
“陈先生。有十七件要返工,还要加两个新花样。”苏晚转过身,声音已经恢复平静,“把样品拿过来,我们需要重新检查一遍。”
接下来的两个小时,她做了件让陆衍和小丽都意想不到的事——把已经打包好的第二批大货,随机拆开了三十箱。
“老板,这些明明都是合格的呀!”小丽看着满地散开的包装箱,心疼地皱起眉。
“我要看看那百分之三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。”苏晚蹲下身,拿起一件连体衣,从领口开始一寸一寸仔细检查。
她检查得极其认真:用尺子量尺寸,用放大镜看线头,把布料对着光线比较色差。陆衍见状也蹲下来帮忙。三个人就在满地拆开的包装箱中间,一件一件重新验货。
天色渐暗时,第三件问题货被找了出来。灯光下,那件连体衣右袖的接缝处,有一小段针脚明显稀疏——应该是缝纫机当时卡了一下线,但操作的人没有注意到。
“这是小丽做的。”苏晚看了眼标签上的工号,“她那天感冒了,状态不好。”
小丽的眼眶立刻红了:“老板,对不起……”
“不怪你。”苏晚把那件衣服单独放到一边,“怪我,没把复查的流程定死。”
她走到黑板前画新的流程图:“以后每件衣服都要过三道检查。缝纫完查一次,刺绣完查一次,包装前再全部检查一遍。谁查的,查出什么问题,都要签字记录。”
陆衍说:“这样效率会降低。”
“但质量会提高。”苏晚转过身,“外贸不是一锤子买卖。一次不合格也许还能挽回,两次就会永远失去客户。”
那晚他们忙到深夜。十七件返工的衣服做完了,新流程也试过了。苏晚检查完最后一件时,已经凌晨一点。
“明天第二批全部按新流程来。”她揉揉眼睛,“慢点就慢点,必须保证每件都合格。”
陆衍递给她一杯水:“第二批需要的布料,周强可能有动作。”
苏晚立刻清醒:“赵姐又说什么了?”
“周强在大量收购军品卡其布,把邻市几个布行的库存都扫了,放话说这种料以后他包了。”
苏晚握紧杯子。第二批需要八百米布料,上周刚和布行谈好,三天后提货。
“布行下午来电话,说料子被周强高价买走了。”陆衍看着她,“不过仓库还有一百五十米零头布,布幅不齐有跳纱,可以按次品价给我们。”
一百五十米,只够做一百八十多件。可第二批订单有一千件。
厂房里安静下来。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。
苏晚走到布料架前,摸着剩下的卡其布。这是她现在唯一能稳定拿到的外贸用布。
“明天我去把零头布拉回来。”
“剩下的六百五十米怎么办?”小丽急了,“交货期只有四十天,现在找新布重新打样,根本来不及!”
苏晚没说话,翻开笔记本。翻到“复合面料”那页停住了——这是两层布压合在一起的面料,前世在制衣厂见过。
“如果用复合面料呢?”她抬起头,“表层用薄卡其,里层用纯棉。既解决布料问题,又能做出新花样。”
“工艺复杂吗?”
“比单层复杂,但不是做不了。”苏晚快速画图,“关键是找加工厂,还有——时间。”
时间是最缺的。一千件,四十天,每天二十五件。还要算上复合面料、重新打样送检的时间……
“明天我们分头行动。”苏晚合上本子,“我去拉布找厂。陆衍联系陈先生,争取延长交货期。小丽在店里做准备工作。”
她的声音很稳。小丽点点头,眼神安定了些。
陆衍看着她:“撑得住吗?”
“撑不住也得撑。”苏晚笑笑,“这才刚开始呢。”
凌晨两点离开厂房。街道空荡,路灯昏黄。苏晚抬头看天,星星很亮。
回到家,奶奶已经睡了。苏晚在书桌前摊开草图,一直画到天亮。
晨光照进来时,图上复合面料的连体衣已经有了样子,胸前绣着新图案——这次是只抱松果的小松鼠,眼睛亮晶晶的。
苏晚看着草图,轻轻笑了。
路还长,布可能不够。但针在她手里,线在针上。只要还能绣,她就能继续往前走。
那些想拦路的人,迟早会明白——她绣的每一针,都不是白绣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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