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工资那天，车间像过节。
苏晚站在裁床前，手里拿着名单。铁皮盒子打开，露出整齐的钞票。
“三婶，王秀兰。”
三婶上前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。苏晚数出四张十元钞票：“工资三十，奖金十块，一共四十。”
三婶接过钱，手指微抖。她把钱捋平，对折，小心塞进口袋。
“春梅婶，李春梅。”
春梅婶接过四十块钱，数了两遍，眼眶红了：“我婆婆的药钱……有着落了。”
每个领到钱的女工都郑重收好——用手帕包，用布条扎，塞进贴身衣袋。玉珍是组长，苏晚多给了五块补贴。
“这……多了。”玉珍看着四十五块钱。
“你活干得好，该得的。”苏晚说。
等所有人领完，苏晚合上铁盒：“这是第一批订单的工资。第二批三百件已经开工，好好干，下个月还能发更多。”
女工们脸上都是笑。有人说要割肉包饺子，有人说要给娃买新衣裳。
第二天下午，苏晚出校门，看见陆衍等在老地方。他脸色不对。
“怎么了？”苏晚上车。
“周强动手了。”陆衍发动摩托车，“他找到外贸公司陈经理，报价比咱们低三成。”
苏晚心里一沉：“消息可靠？”
“陈经理助理小刘是我战友表妹。”陆衍说，“她中午偷偷打电话，说周强昨天带了样品去，报价一件童装十二块。”
十二块。苏晚定价十八块。低了六块，三分之一。
“样品质量呢？”
“小刘说看着差不多，但针脚粗糙，布料薄。”陆衍说，“可价格摆在那儿，陈经理动心了。”
摩托车在土路上颠簸。苏晚早料到周强会出手，但没想到这么快，这么狠。压价三成，这是往死里打。
“陈经理那边怎么说？”
“还没正式通知，但小刘说，陈经理让两家都送样品，比比看。”陆衍顿了顿，“晚晚，咱们要不要……也降点价？”
苏晚沉默片刻：“不降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降价容易，涨回来难。”苏晚声音坚定，“今天周强压到十二，咱们跟到十二，明天他压到十块呢？八块呢？价格战打到没利润，厂子靠什么活？”
陆衍不说话了。
“回厂里。”苏晚说，“我有办法。”
车间里，第二批订单正赶工。三百件童装，二十天交货，时间紧。缝纫机声响成一片。
苏晚走进来，拍了拍手：“大家停一下。”
女工们停下来，看她。
“有个事要告诉大家。”苏晚平静地说，“有竞争对手用比咱们低三成的价格，抢咱们客户。”
车间里响起议论声。三婶站起来：“那咱们咋办？也降价？”
“不降价。”苏晚摇头，“咱们不但不降价，还要把东西做得更好。”
她走到裁床前，拿起半成品：“这是咱们现在做的。绣花是单线，布料普通的确良。从明天开始，所有童装绣花改双线，关键部位加立体绣。布料换厚实斜纹棉，成本每件加一块，但手感好，耐穿。”
春梅婶担心：“那咱们的价钱……”
“价钱不变，还是十八块。”苏晚说，“但咱们告诉客户，这是升级版——双线刺绣更牢，立体绣更漂亮，斜纹棉更舒适。一分价钱一分货，咱们不做便宜货，做好东西。”
女工们面面相觑。
玉珍站起来：“晚晚，我支持你。我娘家嫂子在百货商店上班，她说现在城里人买东西，不光看便宜，也看质量。咱们把东西做好了，不怕没人要。”
“对！”三婶也说，“便宜没好货。咱们辛苦做的东西，不能贱卖。”
苏晚心里一暖。这些朴实的妇女，或许不懂商业策略，但懂得做人道理——做事要实在，东西要好。
“那就这么定了。”苏晚说，“从明天起，所有人重新学双线绣法。我请县里刺绣厂退休的王师傅来教，她手艺好，大家好好学。”
晚上，苏晚给陈经理打电话。
电话接通，陈经理声音有些尴尬：“小苏啊，我正想找你……”
“陈经理，我知道周强找过您了。”苏晚开门见山，“他报价十二块，对吧？”
电话那头沉默片刻：“小苏，做生意你也知道，价格是重要因素……”
“我明白。”苏晚说，“所以我不跟您谈价格，谈价值。从下批货开始，我的童装全面升级——双线刺绣，关键部位加立体绣，布料换更好斜纹棉。价钱不变，还是十八块。”
陈经理顿了顿：“这……成本不就上去了？”
“成本我担。”苏晚说，“但请您想想，外贸客户要什么？是便宜货，还是好产品？咱们童装要卖给外国孩子，质量差了，穿几次就坏，砸谁的口碑？”
又是一阵沉默。
“陈经理，”苏晚放慢语速，“咱们合作了第一批，您知道我做事风格——质量第一，诚信第一。周强能给低价，能给好质量吗？就算这次能给，下次呢？下下次呢？”
陈经理叹气：“小苏，你说得对。可价格差六块，不是小数……”
“这样，”苏晚说，“您让周强送样品，我也送升级版样品。咱们不比价格，比做工，比用料，比谁的东西能长久做下去。您看行吗？”
陈经理想了想：“好吧，那就比比看。下周一把样品送来。”
挂了电话，苏晚长出一口气。手心全是汗。
她知道，这只是一时缓兵之计。周强不会罢休，价格战不会轻易结束。
但她必须走这条路。降价死路一条，提质量才有活路。
窗外月色如水，车间缝纫机已停，只有虫鸣。苏晚坐在裁桌前，拿起针线。
她要做一个样品，一个能让陈经理眼前一亮的样品。
双线刺绣，立体绣花，最好斜纹棉布。
一针一线，做到极致。
夜深了，灯光下，苏晚低头，针在布料上来回穿梭。针脚细密均匀，绣出的小兔子栩栩如生，耳朵竖着，眼睛亮着，像要跳出来。
这是她的战场，针线是她的武器。
周强有他的价格，她有她的坚持。
这一仗，不能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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