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将雪山与荒原彻底吞噬。
古寺之外,风雪的咆哮声愈发凄厉,如同万千怨魂在嘶吼、冲撞着这方摇摇欲坠的寂静之地。破旧的门窗在风中不断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呻吟,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彻底撕碎。
偏房内,没有灯烛,黑暗与寒冷是这里唯一的主宰。
舒明静坐于土炕之上,身下的干草无法带来丝毫暖意,冰冷的土坯墙仿佛能吸走魂魄中最后一点热气。
这点程度的冰冷,对他这具经过煞气淬炼、且本就异于常人的躯体而言,与温暖并无本质区别。他只是闭着眼,意识却如同无形的触须,极其谨慎地探知着这座古寺。
寺院的“空”,并非一无所有的虚无,而是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、承载过香火信仰又最终被遗弃后的枯寂。
这种枯寂中,隐隐残留着某种极其微弱、近乎消散的禅意,如同灰烬中最后一点尚未彻底冷却的余温。而那位扫地老僧,则是这枯寂与微弱禅意最核心的载体,他本身的存在方式,就是一种近乎于“道”的示现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单调而永恒的“沙……沙……”扫地声停了下来。
脚步声响起,缓慢、拖沓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,朝着偏房而来。
“吱呀——”
老僧推开了那扇几乎不隔音的木门,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挡住了门外肆虐风雪投来的一点点微光。他手中端着一个粗陶碗,碗口冒着极其微弱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热气。
他走到炕边,将陶碗放在那张积满灰尘的木桌上。碗中是浅褐色的液体,清澈见底,几片不知名的干枯叶片沉在碗底,散发出一股极其清淡、微带苦涩的草木气息。
“寺中无长物,只有些陈年的野茶梗,聊以暖身,驱驱寒气。”老僧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,听不出任何情绪,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。
舒明睁开眼,目光落在那个粗陶碗上,又抬起,看向老僧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愈发浑浊的眸子。他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。
老僧也不催促,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炕边,如同寺中另一根承重的梁柱。昏暗中,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庞显得模糊不清,唯有那双眼,虽然浑浊,却仿佛能穿透皮相,直视本质。
风雪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。
老僧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奇异地压过了门外的所有喧嚣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舒明耳中,更似直接敲击在他的意识之上:
“施主。”
他顿了顿,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骤然间变得深邃无比,如同两口古井,映不出舒明的倒影,却似乎能照见他体内那汹涌的煞海与空寂的核心。
“非人,非鬼。”
简单的四个字,却让舒明那空寂的核心微微一动。这不是判断,而是直指本质的陈述。非人,因他无心,因他体质诡异,因他能吞噬执念。非鬼,因他生机盎然,肉身真实不虚。
“非妖,非仙。”
老僧继续道,语气依旧古井无波。非妖,他身上没有妖气,没有属于异类修行的痕迹。非仙,他更没有仙灵之气的缥缈出尘,有的只是沉凝如渊的煞气与死寂。
这四句,几乎囊括了此方世界常见的生灵范畴,却将舒明彻底排除在外。
老僧的目光,仿佛穿透了舒明的血肉,看到了他体内那被约束的、由无数负面能量构成的“凶兽”,看到了那缕不屈的战意,最终,落在了那最深处、绝对空寂的“奇点”之上。
“无心动念,却纳万般执怨。”
此言一出,舒明体内那被约束的能量似乎都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。
无心动念,精准地描述了他情感缺失、无法主动产生情绪念头的本质。却纳万般执怨,则概括了他那诡异的能力——如同一个绝对中性的容器,疯狂吸纳着世间的负面情绪与执念。
老僧看着他,那浑浊的眼底,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,似是悲悯,又似是慨叹,最终化为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。他缓缓说出最后一句,如同一声古老的禅唱,在这冰冷的禅房中回荡:
“苦海无边,施主便是那渡厄之舟,亦是舟上之人。”
苦海无边,指的是这世间众生沉沦的欲望、执念、痛苦与怨憎。
渡厄之舟,指的是舒明这具能容纳、吞噬执念的躯壳与能力,他本身,对于那些沉沦于自身心魔、或被他吞噬了执念的存在而言,无异于一条助其脱离苦海的渡船。
亦是舟上之人,则点明了舒明自身的处境——他并非超脱苦海的摆渡者,他自身也同样在这“苦海”之中挣扎。他吞噬执念,自身亦被执念填充、影响,他拥有渡厄之能,却不知自身最终将飘向何方,甚至可能被这无尽的“货物”所压垮、倾覆。
这已不仅仅是点明他的本质,更是对他现在状态与未来命运的一种深刻洞察和预言!
舒明那空寂的瞳孔,在这一刻,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。
这是他第一次,被人如此清晰、如此深刻地看透。韩先生看出了他能力的危险,玄戈将军感受到了他的“空无”与坚韧,但唯有眼前这位看似平凡的老僧,一语道破了他存在的矛盾与本质——既是净化世间执怨的工具,又是被这执怨所困的囚徒,既是舟,也是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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